说起旗袍,我就会回想起,当我在朦胧初开的岁月时,总是依傍在母亲的身边,陪她看着一部一部的黑白原声电影。影片全是30、40年代旧上海的画面,片中的女主角都是身穿旗袍,莲步轻移,举手投足之间都彰显出淡雅清盈和优美玲珑的身段,好不迷人!这是我童年的回忆,也是旗袍给我的最初的印象。
隨着年龄的增长,旗袍对我的吸引却是有增无减。旗袍不仅只是一件衣服,它更像一幅移动的历史画卷,承载着中华民族上千年的服饰辉煌。据说,旗袍是起源于清代的女服——江山地理裙。在公元1644年,清世祖入关后,为巩固和稳定政权而强制服饰改革,用满族服饰来同化汉人。满清八旗人的传统女服是有利骑射的宽身大袖长袍,满人在这个改革过程中,不断地在旗服的基础上作了各种花饰和镶滚包边等的改良,使旗服达到登风造极的境界。
隨后,清朝国力式微,难以对抗西方的坚船利炮,从此被迫打开国门。上海,便是清政府商埠开放的门户。在西方文化的冲激下,十里洋场的上海在洋装的输入后直接改变了人们日常的审美观。与此同时,上海也掀起了一场女权运动,服装也隨着运动而革新,扫除荡涤服饰的陈规陋习,趋向于简洁及注重自然体态的西方美,从而将满清旗服改成为融贯中西的长衫马甲款型,以代表文明和时尚的象征。这就是旗袍的雏形时代。
民国时期的30年代后期,长衫马甲在结构上吸收了西式裁剪方法,而改良得更称身合体,使女性流畅的身体曲线表露无遗。这种兼并中西特色而又不同于旧制的服饰,就是臻于成熟的旗袍。旗袍因为轻便适体,顿然掀起了潮流,以至社会名流与时髦人物都风行地以旗袍作装扮。隨后,民间百姓亦快速被这风气感染,由琵琶弹唱到百乐门内的歌女,以至新运动的女学生也纷纷仿效,使旗袍成为中国近代女子的标准服装,也推使旗袍在30,40年代进入了遍地开花的全盛时期。
然而,在新中国那个“除封建,破四旧”的50、60年代,服装主导于平民化,旗袍被受冷落,更曾经消声匿迹于中华文化的那个浩劫时代中。幸而,它并非已湮灭失传在时光流转的沧桑服装历史长河之中。一批具备传统旗袍制作技艺的裁缝匠人早就隨着逃避战难的船只移居到香港、台湾以至世界各国。旗袍文化也隨着这些匠人飘洋过海和扎根在有华夏血脉的海外龙族世界里,形成龙族的文化支流,由中方到西方,渗透在各国的千家万户华夏子孙家中,经久未颓。
在九十年代早期,我隨同父母移居至美国旧金山这片陌生的异国土地。到埗后我惊觉旗袍文化凭借着华夏乡土的温暖张力,在美国这片大量龙族聚居的洋夷之地,同样也得到传承和发放出绚烂的华彩。华夏的古韵遗风如同龙族的记号般,坚守在美国各大城市的龙族世界里,每每走过华埠,总会和旗袍有一个美丽的邂逅。
十九世纪的早期,广东的台山人为了谋求生计而被卖猪仔、背井离乡,经历数月的海上颠沛流离而横越太平洋,到达美国的旧金山。飞鸟知倦,游云思返,那仓皇狼狈的越洋经历和筚路蓝缕的艰辛,却使他们无法负担一张昂贵的返乡船票。他们深信横跨在太平洋上的金门桥和海湾大桥是重重的锁链,锁断了一水之隔的返乡之路。他们除了遥望着在金门桥下荡漾的洋水,在心海中投影出的一片悠悠乡愁之外,留下的只有寄梦远方和紧守故土的人情、记忆和思念。
美国华人半台山,由于旗袍的趋形是马甲长衫,所以早期身处美国的台山人也称旗袍作长衫。无论多少年的风烟流过眼底,生于美国的华裔后代承载了先辈遗下的华夏往事,把龙族的历史和文化溶进血脉里,他们周而复始地将拥有独特风格的旗袍文化在美国本土世代地相传和拓展。每年在美国的华埠小姐选举,所有拥有华裔血统的佳丽都有如龙族文化的传扬者般,各自不约而同地穿上各色其款的旗袍参赛,在水银灯下毫无保留地展示出东方的神韵和古典的情怀。与其说这是美丽与才华的较量,不如说这是一场旗袍的盛会。
美国的旗袍文化涵泳不单只出现在乍然闪亮的舞台,也默默地沉淀在美国龙族的寻常百姓家,使其永不干涸。在当下眼花缭乱的花花现代世界中,旗袍也如中流底柱一样稳守在美国每一个龙族传人的婚庆宴席中。在新娘云云众多嫁衣中总有一袭旗袍,它宛如是一裳浓缩的祥云庇佑着新嫁娘。那份东方的韵味就像古典的花开放在时光深处,不随光阴的打磨而凋谢。
在旧金山的台山人婚礼筹备时期,老一辈总会念念不忘,千叮万嘱指定新嫁娘要穿着长衫,仿佛长衫就如同一条写在婚宴上世世代代不成文的契约。无论新娘子是纯华裔血统,还是来自其他的族裔,也总会身穿旗袍现身喜宴,以继承独特龙的传人风格和深厚的华夏根源。旗袍就宛如华夏的图腾般,印证着海外龙脉对祖籍国的绵长隽永的忆乡情怀。新郎和新娘的母亲同时也会身作典范,穿上旗袍主持婚礼,如同承载着华夏祖辈的往事,谆谆教诲后辈传承华夏的习俗和传统。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双十年华的花季岁月时,也许我的祖籍是台山的缘故,台山人那不言的规章早已悄悄地溶化在我的血液里般,我也如其他准新娘一样默守这龙族支脉的契约。我在筹备礼服时,有幸遇上一位来自上海拥有传统旗袍手工艺制作的老匠人,使我对旗袍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和了解。在旗袍的制作过程中,我认知到旗袍分海,京,港三派。而代表上海的海派是最具历史和最广泛的派系,京派与港派是源于海派的基础上,根据北京和香港当地的气候和风俗习惯作了改良而形成的分支派别。
旗袍的制作以“裁”为第一重点,而裁却又以“量”为基准。尤记当年,上海匠人为我量度尺寸时,我在人生中首次领略到这量度的细致与紧密重要性。匠人由测量总长,胸,腹,肩, 腰,脖等身体的各部位开始, 到部位与部位之间距离将近二十多处的量度后分别记录在图卡上。之后,再跟据这些数据裁剪纸样。当我从五光十色的布疋中挑选一匹我最喜爱的桃红色,带有梅兰菊竹四君子暗花图案的丝绸料后,匠人在丈量这布料时告诉我,旗袍的传统制作要求整件袍都要出自同一块布料,前后幅的布纹与图案在接缝时要吻合和相配,除领与袖之外中途不能有任何的拼布和缝合。所以他要确保这布匹布料有足够的长度去完成我这身旗袍。再后,匠人把将剪好纸样平放于面料上,用成熟流畅的手艺裁剪出前后主幅。旗袍的主幅有分面料和里料,里料的剪裁也如面料般同出一辙的步骤。
旗袍的制作是十分精心和细致,前后共有近十三个工序,缝制是第二重要的环节。裁缝匠人制作旗袍时就如同雕剁一件艺术品般,将温情溶入裁剪,把灵魂投入于布内,用情感去拉线,力求为新人的嫁衣做到尽善尽美。
绲边与配色是旗袍制作过程中第三重要的步骤。假若绲边的颜色与主布料的搭配不当就会毁掉了这袭旗袍的魅力,使其顿然失色。我当年少不更事坚持用我喜欢白色和红色作我件旗袍的绲边,但经匠人不厌其烦为我解释之后,我接受了他的建议,改用深紫色和我最不喜爱的绿色作为绲边。当旗袍成品展现在我眼前时,我惊讶地发现匠人的指尖竟然可以一寸一寸地点燃出色彩的惊喜,这三种色调是那么出奇的和谐和匹配。
旗袍的制作总不能不提盘扣,盘扣在旗袍制作中是画龙点睛之笔。制作盘扣的通常用绲边余下布边碎料,缝卷成纤细的布条,而针迹却又不能外露。布条做好后再按扣饰的制作顺序左捆右绕或上穿下抽地拉成布纽扣。款式有一字扣,当盘扣和琵琶扣等多种。相传这布纽扣源于宋代,它就像是扣启了华夏民族千年服装的乐章般一直流行直今。一硬线,二环绕,三打结,四抽绳。这一抽一绕的工序不仅象征着东方的智慧,也是一粒粒在岁月中沉香生辉的文化精华。这盘扣不仅系下了中华古老的情结,也紧绕了每个离乡游子心中对故土情怀。这布扣紧贴在旗袍上的同时也缠牢龙族后代对华夏故土的思念。绲边和盘扣使旗袍以妩媚而坚韧的姿态流动于每一个离乡游子的骨髓中,揉成刻骨铭心的永恒价值。
时至当下二十一世纪,旗袍经历了时间反复的积累而渐渐推陈出新,开拓了更多姿多彩的款式,使它在这千变万化的时尚潮流中仍拥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旗袍的款式善于多变,有如意襟,琵琶襟。领的款式按尺寸有分中高低领之外,还有翻领,荷叶领。袖有长中短袖和荷时袖等,袍叉也有分高中低叉的分别。用料也相当广泛,例如锦缎,丝绸,棉布,民间蓝印花布,蕾丝等不同的质料,使旗袍在中西文化的交相辉映下得到更灵活和可素可艳的改变。
西方的时装设计师也在旗袍这东方神韵的感染下,投注了西方的元数和灵感,使旗袍增添了新颖的鱼尾摆,前短后长的西式华美而广受年青一代的青睐。从此,华夏文化的血液不但流动在海外的龙族民间,更渐渐的渗进了其他族裔的生活世界中。
时光的书本不断地翻篇,现代一切均以光纤的速度为标准。文脉的痕迹和温度也像人的情感一样在城市中快速淡薄和冷却,华夏的习俗和文化也在沧桑的岁月中沐风浴雨后而淡退。幸而旗袍仍能在时光的缝隙和异帮的土地里继续生存和延伸。在这万里中华一日还的新纪元里,华夏故土与旧金山的信息交流和文化的融汇通过光纤而瞬间贯通,促使旧金山湾区一带先后出现了旗风堂,旧金山旗袍文化月,旗袍皇后选举以及和华夏大地共同合办的《全球华人旗袍映象长卷》等等宣扬旗袍文化的组织和活动。从此,此岸与彼帮,故土与异乡便再无区别,皆为吾家。 这一系列的活动促使移居在旧金山一带各行业无忘根源的娉婷丽人,各自披上美轮美奂,各色其式的旗袍参与这些追寻东方文化原点的盛事,更在旧金山湾区掀起了一幕光彩夺目的旗袍热潮!